新出了一本诗集,《旅行/诗》。(豆瓣图书链接:)说新其实也不新,基本就是我这十几年来在旅途、旅居中写的小囧诗的汇总,分“台湾”、“美国”、“巴西”和“行旅”四部分,其中巴西部分和我《日历之力》那本集子里的东西有点小重合,“美国”部分跟我自印的《终身卧底》也有部分重合。“行旅”部分有一些我学生时代的小板凳,丢人了。诗这玩意儿,就算拿到了出版资助让出版方不会亏本,他们也不会认真去发行,所以可能想买的朋友们一时半会儿还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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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蒋浩设计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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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在这里吐一下出版过程中的一个小槽。
是个人都知道在中国出书要被审,可小宣宣其实只管罚不管审,所以所谓的审其实都是出版方的自我审查,除了一些硬性的底线不能碰,其他的所谓标准说白了都是出版方对小宣萱的揣度:这个好像有问题,那个似乎小宣宣会不爽,这就造成了每个出版方的敏感尺度大相径庭的状况。更混乱的是,在有些小一点的出版社,每个责编自己还有一套比社方更严格一点的尺度,以确保问题不会出在自己的身上。如此一来,喜感就出现了,因为一些阅读方式比较古怪的责编,会把一些极其个人化、私密化的harmonize的标准和那些公开的“不能说的秘密”混在一起,让人一头雾水。
我以前只是听说过上面说的这种状况,自己以前出的几本书还从来没有碰上过,但这次,我却意外地中标了。
我这本书是放在一套诗丛里由资助方交给南方一家小出版社出的,南方的一位友人负责和编辑沟通各项琐事。我本来以为这种印数如此小、“毒害面积”微乎其微的书出版社只要拿到资助就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结果友人告诉我,做这套丛书责编的女编辑觉得我的书稿问题很严重,一再推迟了整套书的出版进程。我这友人一直试图向她解释那些所谓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结果反被无敌女编打败了,只好绝望地向我求助,希望我亲自向她阐述。
我跟女编通上了电话。有一些问题倒是常规性的障碍,比方说,台湾不能和美国、巴西并列,必须改成“中国台湾地区”,在我强烈要求下,去掉了中国二字,改为“台湾地区”;在有一首诗里,我让两岸的毛毛虫互相问候了对方的蒋公和毛泽东,女编认为毛毛虫和毛泽东绝对不能并提,她只能接受把毛泽东改成毛公。
但还有更多的问题,却是我打死都没想到的。我有一首诗里提到“抽着大麻夜读左派”,这是在回忆我的大学时代。女编认为这一句有很大的问题,整首诗都得删。我问是大麻的问题还是左派的问题,她说两个都有问题。。。我被惊到了:在一个50 cents扎堆的国度这姐姐居然觉得左派这个词有问题,一时间都不知道是悲还是喜。好说歹说,左派没问题了,但因为有大麻在,她还是要删,说我宣扬吸毒。我实在没力气就大麻和毒品之间的区别跟她扯了,只好提出改成强度被大大削弱的“抽着中南海夜读左派”,把大麻换成了低段位的中南海烟。那姐姐不但同意了,还挺高兴,说这样听起来像读着党史心向中南海。我差点吐血。。。
我在台湾期间写的一首诗里,有一句“她的鹿腿上绷着青苔,/从右侧走进了这滴雨。”无敌女编认为“鹿腿”一词用在“她”这个词后面是对女性的兽性化,其背后是万恶的男性中心主义延续数千年来对女性进行妖魔化描述的反动传统。我向她解释这个说法是从台湾作家骆以军的小说里借用来的,用来赞美身材暴赞的女性像鹿腿一般苗条但却充满动感的玉腿。无敌女编又劈头盖脑地说:“凭什么要赞美那些腿瘦得跟妖怪一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腿长成那样的都是当小三的!难道腿粗的女人就该被抛弃么?”我大概听出了点眉目,赶紧改口说:“这个鹿腿到底美不美也是因人而异的,好多男人也会觉得腿长成那样肯定特别变态特别邪恶,事实证明腿粗的女性大多家庭幸福完满……”还没说完,女编就说这一句没问题了,保留。
我有一首诗写从美国回国的时候在飞机上的见闻,其中有:“他周围是半个客舱说河南话的/县城干部考察团,他们掏出/方便面和火腿肠,把袜子/晾在座椅靠背上”,无敌女编认为这几句里带有明显的地域歧视,并且告诉我她自己就是河南人,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语句在她编的书里出现。我告诉她这纯属偶然,如果那天在飞机上碰见的是一帮山东官僚,我一定会把河南话改成山东话。无敌女编说:“那你不如现在改成山东话吧!”我在濒于崩溃之际,突然想起自己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河南话,于是赶紧用河南话告诉她,其实我也是个河南人,所以在飞机上听见母语才会觉得爱恨交加云云。女编声带上的音轨转到了河南话,对我以老乡相称,并感怀了半天中州大地上的风土人情,最后爽快地说:“中,不删了。”其实,我的书稿上明明写得有我是重庆人。。。
但最后还是有一首诗没有保住,因为诗中使用了“绝经”一词。无敌女编认为这个词会让所有女性读者产生本能的厌恶,饶是我用河南话解释了半天诗歌语言和日常语言的区别都毫无用处,女编还是决定删无赦。后来经朋友提醒我才知道,原来这位无敌女编姐姐已然四十出头,大概心理最恐惧的就是那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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