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在我近20年的猥琐写字生涯里,我基本都是以写诗、写论文、写报屁股小文和网络屁文为主,还没怎么写过小说。但每当有人以我之不写小说为遗憾甚至断言我一写小说必有洛阳纸贵之奇观的时候,我总是不以为然。他们其实都不知道,尽管我不“写”小说,但是我时不时地“喷”小说,小说的书写带给人的那种虚构的快感我隔三岔五地就能在不着边际的口腔里深切地体验到。要往简单里说,就是我有一破毛病,喜欢在路上跟不认识的人瞎贫,尤其是喜欢乱编自己的身世以配合对方聊天的兴头。

这毛病最早的时候是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每年暑假坐火车出去“壮游”的时候染上的。一开始的时候目的很不纯粹,不是为了体验小说创作般的无功利的虚构快感,而是为了把妹。一到夏天火车车厢就里充斥着白花花火辣辣情感飘忽不定的江湖奇女子,激起了我汹涌澎湃的搭讪欲。可是这些江湖奇女子一般来说都不待见大学生这种进化不完全的生物,为了提高自己的搭讪成功机率,我不得不借助自己较为广博的江湖见闻和更为广博的阅读积淀,临时为自己发明一段人生。

比方说,如果我要搭讪的江湖奇女子左胳膊纹着一个“爱”字右胳膊纹着一个“忍”字,我就会循序渐进地透露出自己曾经是二三线城市的一线小混混,看过场子砍过人还替大哥蹲过大狱,出狱后发现曾经铁骨柔肠的一段感情人间蒸发了,于是感叹人世无常只好只身在茫茫铁道上自我流放。我发现这一招还挺有效,一趟火车下来,我能从刑满释放犯变到青年港客再变到西南某少数民族土司的落魄后人,江湖奇女子们听着听着不靠谱习性就全都热烈地绽放出来了,虽然最终没有发生任何的扑倒事件,但在喷的过程中,我自己都快被自己的身世感动了,发明别样人生的快感开始脱离邪恶的把妹初衷进入到了康德所谓的“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的阶段了。

要说真正对我这口头创作癖起到锦上添花作用的,还是咱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在北京的出租车里,你随时都会发现自己处于无休无止的“被搭讪”状态中,你要是不跟师傅喷点什么感觉都对不起人家无私的搭讪精神。为了激发师傅们侃出更为波澜壮阔的社会风貌,我经常一上车就开始琢磨着今儿该发明个什么样的自我给师傅助助兴。比方说,师傅要是那种特别急公好义的,赶巧了,我就是一坚守百年老宅不让开发商得逞的钉子户,您瞅瞅,包里正搁着一摞《物权法》呢(其实就是一摞送不出去的诗集);师傅要是那种张口就是历史轶闻的,哎呀先生真是巧喔,我是从台湾过来的,家父有个太叔公原来在段祺瑞政府里做事……

在出租车上玩这个比在火车上玩难度要大,半小时甚至一二十分钟的路程,你得把自己虚构的身世交代得既简明扼要又活灵活现,还得给师傅留个话头,让人师傅有借题发挥往爽里喷的空间。好在我这人吧,原材料的可塑性比较好,看年龄可大可小,听口音哪儿都能学,瞧打扮亦庄亦谐,论见识还真天南海北五迷三道各有那么点儿。所以这么多年在出租车里喷下来,要统计的话,我已经发明了数以千计或辉煌或悲催的人生了。要是咱国产电影的编剧有这爱好就好了,看人好莱坞电影,角色一出场给几句小对白身世背景就全带出来了,咱好多国产片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有些角色是从哪儿跑来打酱油的。这个伟大的癖好搁我身上算是糟践了。

我最离谱的一次发明是在从芝加哥到旧金山的飞机上。那次我旁边坐着一个超级魔鬼身材的金发姐们儿,话还忒多,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日本人。那天还真巧,我上下身穿的都是MUJI,底裤也都是UNIQLO(我估摸着她也不大可能看得见),于是我就干脆当了一回儿日本人,还特意冒出一口特别不利索的把r都发成l的倭式英语。金发姐们儿说话倒是挺没遮拦的,不一会儿就告诉我她是一travelling escort,就是那种流动型的性工作者,有自己一网址,随时发布自己下一站要去哪儿,然后各地的猥琐男就纷纷按照她的日程在网上报名排号。说着说着,姐们儿突然感叹自己想洗手不干了,说干这行太耗身体了,但是转行做别的又啥也不会。

于是我就故作吃力地告诉她,其实我是一日本的小电影演员,干我们这一行在日本挣钱不老少,我还只是个万年打酱油的而已,就是那种叫做“汁男”的连出镜都轮不上的角色,但我都能每拍几部片就到世界各地旅行一把,女生发展得好的,像空姐啊枫姐啊什么的,那都是在亚洲广受群众喜爱的人民艺术家,比做escort境界高多了。我力劝她赶紧从良,到我们日本小电影业来发展,我认识好几个剧组,都需要招西洋女演员拍interracial的混搭戏。金发姐们儿真被我忽悠动心了,立马记下了我的一个不存在的邮箱说一定要请我帮忙,还表示下了飞机就去学日语,赶明儿在日本要是红起来了,一定会要求导演请我来和她演对手戏…… 

话题:



0

推荐

胡续冬

胡续冬

0篇文章